【古瓷赏鉴】龙泉窑的拙朴之美

转自于 丽水市处州青瓷博物馆  叶英挺

在艺术领域中存在着多种美的类型，这些类型往往又因为艺术种类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表现形式。譬如陶瓷，作为工艺美术的一种，其本质性的要求是适用性与审美性有机结合，既能满足实用性需求，又能获得精神思想上的美感。器物之用途为何，如何使用自然好理解，那么形而上的美感呢，我们评价一件器物的最高标准又是什么？陶瓷艺术的美，以五大名窑而言，汝窑形色俱佳，给人以优美典雅之感；定窑釉色纯白，刻花精美，给人以恬静隽永之感；钧窑色彩斑斓，窑变无双，给人以瑰丽浓艳之感……龙泉窑的美感呢，它的审美价值又在哪里？

这件元代龙泉窑点彩壶引发我对龙泉窑相关审美的思考，此壶高15公分，撇口圆唇，短直颈，圆腹，圈足，一侧装扁条形弯把，另一侧按短曲流，釉色青翠温润，只以不规则的几点铁褐斑为饰。这类壶元明均有烧制，大窑枫洞岩遗址明代早中期地层均有类似的壶出土，见有瓜棱腹及各种刻花式样，高度14到18多公分不等。以其用途而言，斟酒泡茶两相宜，可一器多用，其实用性无疑很强，而它的美感我想用“拙朴”两字来描述和评价。

何为“拙朴”，顾名思义，拙即笨拙，不灵巧，比如弄巧成拙；朴即朴素，不加修饰，如朴实无华。龙泉窑到元代，胎质普遍增厚，尺寸加大，与宋代相比，造型上的厚重敦实几乎是一个时代的特征。如此件点彩壶，其圈足之敦厚与宋龙泉的纤纤细足相比，简直天壤，造型上，相比之前南瓜壶、梨形壶等诸多别出心裁的设计，此壶的圆腹也是简单至极，乏善可陈。至于褐斑点彩，那是晋代便有了的，此处用来倒有几分活泼与率性。龙泉窑点彩几未见于宋代，明代也是寥寥，却独独盛于元，恐怕即是元代工匠特别钟爱这种简洁而又率性而为的装饰手法吧。之所以拙朴，其精神实质是真实，不故弄玄虚，是制瓷艺人在器物制作上的率真表达。

我们都读过《诗经》，《诗经》在内容上分作“风、雅、颂”三部分，风是各地的土风歌谣，是民歌；雅是正声雅乐，是朝堂贵族之乐；颂则是宗庙祭祀的舞曲歌辞，以歌功颂德为主。这三种音乐中，“雅颂”为登堂入室的正声雅乐，但流传最广，最受人欢迎的却是“风”，这是为何？因为十五国风均是普通百姓真情实感的表达，是一种思无邪而拙朴率真的美，是真正的“大雅若俗”。

雅俗的辨正关系与拙和巧的关系有些相似，所谓“大巧若拙”。以陶瓷手工艺而言，拙朴的另一面无疑是工巧，所谓“巧夺天工”，这是匠人作品所能到的至高境界。如乾隆时代的各种“转心瓶”等炫技作品，穷极工巧，令人叹为观止，正是“巧夺天工”的典范。在封建时代，这类作品无疑代表了帝王贵族的审美，匠人所能做的只是按式样精雕细刻，精工细作。拙朴的作品则不同，与《诗经》中的国风一样，它的土壤是生活。元代龙泉窑即有不少来自生活的细节，比如元代常见的双鱼盘，内底刻印或贴饰两条鱼纹，我一直认为这种鱼纹的灵感是来自生活的，它和龙泉一带的小溪鱼样子非常神似，鱼纹看似笨拙，却是活生生从水里上升到器物上的。

对于巧和拙，很多艺术大师有独到的见解，清代书画大家傅山曾教导儿孙写字“宁拙毋巧,宁丑毋媚,宁支离毋轻滑,宁直率毋安排”；现代国画大师徐悲鸿也有“宁方毋圆，宁脏毋净，宁拙毋巧”的见解；“大玩家”王世襄先生更以“世好妍华，我耽拙朴”为座右铭。拙朴不仅是艺术范畴上的，更有志趣和为人处世上的可贵意义。元明龙泉窑的“拙朴”与大量实用器的出现是分不开的，此处谈“拙朴”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对实用器美感的认识，而从另一个层面上说，随着物质丰富起来，我们的社会越来越爱讲形式之巧，各种宣传、广告、包装、炒作铺天盖地，拙朴之道渐行渐远，而喜欢收藏古物的我们是不是多多少少还怀有一份返璞归真的向往？以拙朴为贵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境界！